莫言说过一句话,文学最大的用处就是无用。其实不妨大胆地承认,文学、读书当然有用,而且有大用,只不过那种“用”是春风化雨,是润物无声,是大象无形,是潜行于地下的暗河,是庄子笔下的大树、大瓠。
作家、评论家韩浩月的新著《座无虚席:经典和大师的昼与夜》,就写出了读书的用处。这本文艺随笔集分为四辑,有悼念文艺大师谢幕,总结其文化与精神遗产的“告别信”;有以知识分子和作家的视角,从人物、情感、艺术、审美、价值观等层面解读世界名著的“心灵史”;有从艺术到现实等角度评鉴国内外电影佳作,展示电影魅力,揭示影视与现实社会紧密联系的“光影梦”;有以旁观者身份,审视与观察诸多文学影视文化名家,刻画其复杂而又独具魅力面容的“注目礼”。
横跨时事评论、影视评论、文学评论及文学创作多个领域,这就决定了韩浩月对作品和创作者的评判,往往既具有社会、文化眼光,又具有文艺视角,穿透力强,每每让人受到多重启发。比如,谈到马尔克斯的《霍乱时期的爱情》时,他毫不留情地刺破一个幻象:那个花花公子式的男主人公心目中的所谓永恒爱情,只不过是精神层面的“永恒”。
又比如,他对奈保尔的定位是“狂暴而迷人”,这个词极为准确地戳中了这位作家的性格特点,以及世人对他的矛盾情感:在两性关系方面,人们厌恶他对女性的粗野、暴力、压榨、虐待;在文学方面,又不由自主地沉浸于他所刻画的世界,为他笔下的流浪诗人等各种人物而歌而哭。作为恋人是狂暴的,作为作家是迷人的,韩浩月认为连接两者的桥梁,就是奈保尔具备作家最大的特质——坦诚。
谈到柏杨与李敖这两位批判性作家对待苦难的不同态度时,韩浩月写道:“柏杨是痛苦的,他和同样坐过监狱的老顽童李敖不同。对李敖而言,坐监狱是一种资本,但对柏杨而言,却是一种耻辱……柏杨若能有李敖三分之一的狂放和洒脱,也会消减身上所肩负的过多沉重……”从这段评论出发,我们不难想象到李敖是一位举重若轻的作家,像孙悟空一样,哪怕被压在五行山下、被困于炼丹炉中也不失顽童心态,而柏杨则像盗火者普罗米修斯,被绑缚于山崖,遭鹫鹰啄食时,他并不掩饰自己的愤怒与痛苦。
韩浩月的评论尖锐中带着温和,体现了他从人性、环境、历史等多角度看待人事,体谅人的局限性,不强人所难的文化性格。
福楼拜《包法利夫人》中的男女主人公历来被无数读者嘲讽,韩浩月从人性角度指出他们的悲凉遭遇令人理解、同情,男主人公其实是个好男人,女主人公的所作所为也是“男女情感世界里一件疯狂的小事”,只不过他们生活的那个时代不能容忍那种激情与疯狂。
金庸、李敖、二月河是两岸三地的历史作家,他们都在各自的领域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也均遭到一些不无道理的异议和批评。对此,韩浩月宽厚地说道,人们对于他们的求全责备,是因为“并未简单地把他们当成作家来看待,而是期望他们具备更有力的公共价值,在更多的领域发挥更大的影响。”因此,他建议“在评价这三位作家的贡献与地位时,应更多地从他们的文学贡献谈起”。
在韩浩月眼中,无论是大作家,还是大导演、大演员本质上都是普通人,都具有人类所不可避免的脆弱、隐秘的一面,而他们的艺术成就也与此有着密切联系,无论托尔斯泰、鲁迅、老舍、杜拉斯、奈保尔,还是李安、张艺谋、姜文等莫不如此。《座无虚席》不仅饱含浓郁的文学汁液、文艺情怀与文化思考,还有着理想主义与英雄主义色彩。
评论村上春树的文学成就与公众价值时,韩浩月说他更喜欢在公共领域说真话的村上,因为他在“捍卫作家永远说真话的尊严”;“可怕的不是黑暗存在,而是光明的迟到与缺席”,这是韩浩月对美国揭黑影片《聚焦》的一句话总结,他认为这部电影获得奥斯卡最佳影片等多种奖项具有十分积极的意义,它“所承载的价值倾向、社会意义,将会鼓舞更多从业者,把镜头聚焦于隐蔽的角落,把一切不敢示人的阴暗,曝晒于阳光之下”。
读书的人生与不读书的人生,是不一样的。读经典的人生与不读经典的人生,也是不一样的。这种不一样,是学识、视野、思维、精神层面的不一样——单枪匹马行走于世,书,是我们的武器,也是我们的铠甲。
《座无虚席》是一部关于经典的心灵导航书,可以引导我们走进经典和大师的昼与夜,也能够让经典和大师走进我们的昼与夜,陪伴我们,让孤独无处遁形。(傅兴文)
(《座无虚席》,韩浩月 著,现代出版社2020年6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