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月,我从省城的一家出版社跳槽辞职,开始在报社从事新闻采写工作。当时是时评的“全盛时代”,全国各地的时评人在大报、小报上意气风发,指点江山,忙得不亦乐乎。受时风影响,我也“做了过河卒子,唯有拼命向前”,希图在此领域跃马天下、扬名立万。
时评是讲究速度的艺术。刚开始,我要求自己一周写一篇,后来为三天一篇,再后来为三小时一篇,最后要求自己尽量一小时内完成一篇,如此频繁训练,理由很简单,提高写作速度而已,也容易贯通文气。当时还没有微信、App等自媒体,尚处于博客时代。写完贴上去,有的竟然被编辑推荐到首页,按照现在的说法,单篇的全网点击量有百万之多。多年下来,自己的博客总点击量竟然达到500多万,也算小小的网络“意见领袖”。
从2012年开始,我到本地广播电视台担任评论嘉宾,一担任就是8年。电台、电视评论不同于之前的纸上操练,而是通过语言的互动来传达观点,及时性很强,而且是针对本地具体事例的直播节目,说话要在酣畅淋漓与把握分寸之间自由行走,还不能出现丝毫闪失,犹如踩在高空的钢丝上跳舞。节目在早上播出,夏天还好,冬天时,天不亮就须冒着冷风从家出发“赶考”,回头想想,真有点“不寒而栗”的感觉。好在坚持了下来,在漫长的8年里没有出现一次时间上的闪误。
不同于报纸、网络的写作方式,在电台担任嘉宾“不打草稿”,有时还要现场回答听众的热线提问。这些节目内容,虽然通过专业技术手段可以调取回放,但对于一般听众来说,过去也就如风一样飘逝了。很多观点应该曾经在听众心中留下一丝半缕痕迹,多年过去是否依然,成了未知数。于是有了保留一册纸质版的愿望。
年轻的时候追求新潮,热衷于新鲜事物,对新媒体、新技术推崇备至。随着年岁增长,重新打量、反思之前的认识,对新媒体、新技术推动人类社会的进步有所保留。坚固、恒定而有价值的,往往也是传统、保守的。这就是为什么新媒体风起云涌多年,现在报纸、电视、电台还依然宝刀不老、没有被唱衰并轰然垮塌的原因。任何事物都有个渐变发展的过程,变革的速度远没有想象中来得那么彻底、那么快。有时候甚至觉得,这世界变化太缓慢,赶不上自己思想前行的脚步,必须等一等,才能让人赶上来并肩而行。
这就要说到我对时评写作的认知了。在我看来,时评写作,最重要的不是速度,当然速度也很重要,最重要的是要有预见性(前瞻性)和建设性。经过十多年时间的淘洗,现在回头来看,当时说过的话尚不陈旧过时、化为无形,甚至经过时间的风吹雨打,更加熠熠生辉。在这个意义上来说,时评写作和科幻写作有一比,都是“向前看”的艺术。而最令人欣慰的是,它在发布当初即直接参与、推动了某些新闻事件的走向和发展,引领了舆论潮流。
近读《青年变革者:梁启超(1873—1898)》一书(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年5月出版),作者许知远在序言中用他擅长的长句满怀深情地写道:“梁启超那一代人也面临着一个加速度的、技术革命与知识爆炸的时代,他应对这些变革时的勇敢与迷惘,激起了我强烈的共鸣……在经常令人厌倦的写作中,意外的惊喜也不时涌来。我感到自己日渐笃定,甚至生长出一种新的雄心。”深得我心。
太阳底下无新事,谁的青春不迷茫?多年过去,当年发生的事依然还在发生,当年说过的话依然还有其存在价值,这是一件令人悲哀的事情。因为它从另一个侧面,反证了我们的时代和现实发展变革得太慢。尤其是人性、观念和思想的变化,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剧烈。风过去,尘埃仍在,这或许就是时评的价值所在。
为了留住过去“思想的尘埃”,我把这些发表在报刊、网络上的文字复制下来(约20万字),编辑打印为一册,取名《岁忧集》,算是对过去岁月和思想的一点注脚和怀念。同时,为了便于人们理解我的“时评写作观”,我把自己关于时评写作的一些文字附录于后,也算是自己对时评写作之“道”的理论总结。
册子取名《岁忧集》,来源于《古诗十九首》中“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的诗句。当然像我这样忧国忧民的愤青,在诗中是要作为反面教材点名批评的。全诗的要旨是提倡大家不要每天耷拉着个苦瓜脸,而是要趁着青春年少及时行乐。
聆听风声雨声读书声,关注家事国事天下事,是新一代新闻人或知识人的必然使命。不平则鸣也好,文人论政也罢,直到现在,浏览新闻时事的同时,还总是不免习惯性地指手画脚,做点旁批。它说它的“秉烛游”,我作我的“千岁忧”。这种“杞人忧天”的状态,或许还会继续下去。
是为后记。
(2021年2月19日草于晋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