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光似鸟翩翩过，世事如棋局局新。很高兴能在第四届全民阅读大会和第30个世界读书日到来之际，和大家就阅读和写作交流一点自己的心得体会。

在我看来，一切的阅读都是在阅读自己。我们在书本和文字中，一次次发现自己成长和情感的踪迹，一次次代入其中，引发心灵的共鸣。

（一）

上中学的时期，我对台湾作家琦君散文中的一句话印象特别深刻，这句话是：“三更有梦书当枕，千里怀人月在峰。”（清·纪晓岚）青春期的梦想、少年时读过的书本、千里之外的朋友和深夜的皎皎明月，这些美好的事物，总是令人难忘。

但正如学者钱钟书所说，美好的事物，总是短暂的，犹如“快乐”一般。啥叫“快乐”？顾名思义，一件事因为“欢乐”，所以总是过得“很快”。彩云易碎琉璃脆，世上好物不坚牢。美好的事物，包括青春时期的梦想、爱情和向往，总是在庸常的世俗生活中，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往往不留半点痕迹。

明代戏曲家汤显祖在《牡丹亭》第十出《惊梦》中，借女主角杜丽娘的口吻写道：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繁花似锦的美好春色转瞬成烟，花容月貌随着时间流逝终将老去。世事无常，莫之奈何。杜丽娘的话语和心思，是不是像极了我们的“嘴替”？每个人都有不开心的时候，也都有人生的庄严时刻。读书阅人，其实读到最后，读到的都是自己。“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这样的场景，距离我们远吗？不远。近期行走在桃花十里的桃河市集，前几日还是夭夭灼灼，过几天已是落英缤纷、零落成泥。

正如南唐后主李煜在《相见欢》中写的那样：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花开花落，人生的遗憾太多太多，就像那东逝的江水，永无尽头。

关于人生长恨水长东的伤怀，不仅李煜有，在《论语》中，记载伟大的先贤孔子，也有类似的表达：“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时间像流水一样不停流逝，人生世事变幻之快令人感慨。

孔子曾经说：“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即便是通达乐观的孔夫子，也有他人生的至暗时刻。《史记•孔子世家》记载，鲁哀公三年（公元前492年），时年60岁的孔子计划经过郑国到陈国去，结果在郑国都城与弟子失散，只得独自在东门等候弟子来寻找。

其间，弟子子贡在寻找孔子时遇到一个郑国人，郑国人告诉子贡说：“东城门外有个人，他的额头像尧，脖子像皋陶、肩膀像子产，然而自腰以下不到大禹的三寸，身材消瘦像丧家犬。”

子贡找到孔子后，把郑国人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孔子，此时的孔子已经“耳顺”，不仅没有生气，反而高兴地笑着说：“他说我的身形，是细枝末节而已。但说我像丧家之狗，确实是这样啊！”

因为“凤鸟不至、河不出图”，人生一直没有出彩的机会，孔子在周游列国多年以后，不得已重新踏上回归鲁国的旅途，一道湮灭的还有他的孜孜求仕以建功立业之心。

丧家犬一般的孔子，时常让我想到周星驰电影《大话西游》中的片段。电影结尾处，黄沙漫飞的城墙上，紫霞成了凡人，和至尊宝模样的夕阳武士拥抱在一起。看着茫然若失逐渐远去的齐天大圣，她心中似有疑惑，问：“那个人好像一条狗耶……”

夕阳武士看了，玩世不恭地笑了笑，说：“我也看到了，他好像条狗啊。”说完，两人相视一笑。望着离去的孙悟空，紫霞眼神里流露出对故人的似曾相识。这种深入骨髓的苍凉感、悲剧感，引起很多人的共鸣。

近期我家老二在幼儿园回家后，经常背诵汉乐府《长歌行》：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孩子妈妈问这首诗是谁写的？孩子回答：莉莉老师（孩子的老师）写的。我又故意逗他：是哥哥徒伤悲，还是弟弟徒伤悲？孩子回答，是哥哥，因为诗中说是“老大”徒伤悲。逗得一家人哈哈大笑。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惹得老爹泪横飞。

从杜丽娘的唱词，说到南唐后主李煜的落寞，再到先贤孔子和周星驰电影，这些究竟和今天的阅读主题有什么关系？关系当然有，就是我们的书本中，一次次告诉我们，时光不停流逝，建功立业的心一次次沉沦，而我们能做的，就是像茨威格说得那样：真正的英雄主义，是认识到人生的真相后，依然奋力前行。

人生如暂坐，孤独是生命的礼物。面对时间的流逝和人生的失意，我们没必要过分悲观。把宋代晏殊的一首《浣溪沙》送给在座的各位：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有些东西失去了，但有些东西又会补偿回来。比如，我们失去了少年的童真，但收获了知识的增长；付出了拼搏的艰辛，却获得事业的成功和人们的认可，成为家庭的顶梁柱。

人生没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数，即便那些“丢失”了的，也有它存在的价值。正如诗人梁小斌在《中国，我的钥匙丢了》中写道的那样：“太阳啊，你看见了我的钥匙了吗？愿你的光芒为它热烈地照耀。我在这广大的田野上行走，我沿着心灵的足迹寻找，那一切丢失了的，我都在认真思考。”

（二）

刚才说到时间的流逝与建功立业的雄心。那么，我们接着聊下一个话题：人生的价值。

人生的价值是什么呢？北宋思想家张载所著《横渠语录》，认为人生的价值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成为历代中国知识分子的理想追求。

一切有理想、有抱负的哲学社会科学工作者都应该立时代之潮头、通古今之变化、发思想之先声，积极为党和人民述学立论、建言献策，担负起历史赋予的光荣使命。

希望我们在座的政协工作者，能够牢记这四句话，常怀家国情怀，体现为民之心，积极参政议政，推动社会进步。这就是我们的价值。

除此之外，古代传统文化中，说到一个人的价值，更多的是这么一句话，“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或者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知识分子或者说士人，历来有沉重的使命担当。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愿我们在座的侨联和政协的工作者，在读书声和家国事之间，听到有使命在召唤自己，献计献策，群策群力，推动社会进步、经济发展。

人生的价值，还有一种说法，那就是：立功、立德、立言。

对于一名企业家，一定要发展好自己的企业、争取创造更多的物质财富，这就是立功；立德就是要诚信经营；立言就是做好自己的企业文化和品牌传播。

对于一个作家来说，就是要先把自己手头的事情办好，先成功，后写作，不要做空头文学家。当空头文学家，没意思，也没价值。

正因为这样的信念，我对企业家宁高宁写的《三生万物》、曹德旺写的《心若菩提》等极有好感。因为他们是先立功，然后才是立言。他们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人们，奋斗的经历、成长的踪迹和成功的来之不易。

好书永远是读不完的，尽信书不如无书。读书，从来不是为读而读，读书最大的价值在于学以致用。读几本好书，做一点实事，为大众和社会服务，创造更多可供人利用的价值，这才是读书的真谛。

前两天与一位朋友聊起读书的事，他说，读书解决不掉的问题，就反身回到常识，在生活中寻找答案。我觉得说得十分在理。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生活是一本大书，有的是用文字写的，有的通过其他方式反映。我们不要以为自己读了几本书就有什么了不起，尤其是热衷读死书的人。本本主义、经验主义、教条主义、爱钻牛角尖的人，这些人其实并不适合阅读。

还有一种人，也不适宜多读书，就是那种天赋极高、一秒钟能洞察、看透事物本质的人。这种人，我们叫他天才，读书多了，反而会成为迷障，看不清前面的道路。企业家褚时健，就是这样的创业天才。他很少读书看报。在周桦为其写的传记中，褚时健说创业其实挺简单的，并不复杂。

大道至简，读书的最高境界其实不是读书，是读人，是见识，是回到常识，是行万里路的探索。啥叫见识？是见到才有认识；啥也见不到的，还要叽里呱啦，那叫井底之蛙。

先秦的庄周在《秋水》中写道，“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不可与井底之蛙谈论大海，因为它的眼界受狭小居处的局限；不可与夏天的虫子谈论冰，因为它受到时令的局限；不可与见识浅陋的乡曲书生谈论大道理，因为他受到了礼教的束缚。）

雨果说：“世界上最宽阔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宽阔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宽阔的是人的心灵。”做人，格局一定要大、境界一定要高。乡村秀才气格局太小，千万要不得。

（三）

人到中年，四十岁过后，读书会有新的体会。

到这时候，你会认识到，世界上没有一本必须要读的书，也没有一本缺失了它就没法活下去的书。人的时间和精力是有限的，选择几本适合自己的书就可以了。有时候，少即是多。重要的是，举一反三，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依此循环，生生不息。

读书，最重要的是掌握方法，不是读得越多越好。读书，是为了我们生活得更美好。如果因为读书，陷入窝囊沮丧、眼高手低、一事无成的境地，那这样的读书，还不如纯粹不读。人世间，不读书、有文化的明白人多了去了！

在一个碎片化阅读或者视频化阅读（浏览）的时代，我们还将如何读书？我在这里插入一句，随着时代发展和科技进步，阅读的平台越来越多，不一定读纸质书才叫阅读，所有的阅读方式都应该阅读。甚至极端地说：如果抖音上的一段鸡汤文，传递给你的能量，比你看一本书汲取的有意义、有价值的东西还多，你为什么要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一本书上？读书并不全是高雅，也有画地为牢的时刻。

但，这不是鼓励让你不读书的理由。读书，还是有它的独特价值，尤其在系统化梳理、认识一件事物上。比如近期我看到的王东勃的《在城望乡：田野中国五讲》，就是一本能够给人启发的社科学术书。本书通过作者在辽东县乡、上海松江、皖南石村、湖南娄底等地的调查，系统梳理了中国自改革开放以来农民的生产生活、观念变迁，对于我们关注认识城乡中国、制定政策具有参考价值。

近期发生在山西的“订婚内强奸案”、去年发生在某地的新娘被绑电线杆上的恶俗闹婚事件、浙江农民组团在盂县承包种地的“农民农”现象、春晚小品中的女权主义、强调活出自我的女性觉醒影视剧（比如《出走的决心》《好东西》）……太阳底下无新事，我们需要用系统的知识框架、知识结构，帮助我们提供系统的解决方案。《在城望乡：田野中国五讲》就有这样的启迪意义。

另外，熊培云的《一个村庄里的中国》、梁鸿的《中国在梁庄》、张小满的《我的母亲做保洁》等非虚构作品，也为我们打开了解中国城乡、建设中国乡村的视野通道。

一本书的好坏，文字本身固然重要，但我更倾向于它的社会价值。比如韩国作家赵南柱创作的长篇小说《82年生的金智英》。

这部小说以编年形式描写了主人公金智英从小学到结婚育儿的生活履历，波澜不惊却又“步步惊心”。她刚出生就受到来自奶奶的性别嫌弃；爸爸认为女孩无需多读书，路遇变态爸爸教训女儿“为什么穿那么短的裙子”；进入职场后遭到男同事的性骚扰，公司却要求息事宁人；怀孕后不得不放弃工作，成为全职主妇；做了妈妈还是要忍受来自家庭和社会的双重歧视。

如果用纯文学的角度衡量，《82年生的金智英》可能是一本比较“差劲”的小说。但金智英的经历和遭遇，真切反映出韩国当代女性的内心痛楚和共同困境，引发读者的广泛共鸣。仅这一条，它就把很多所谓的高雅文学甩好几条街。

好的图书，一定有好的作者，看到能够给人启发。赵南柱在人们习焉不察的生活、职场中，发现、概括、凝练出韩国女性生活的真相，让人读后感同身受、大吃一惊。

书，不一定需要一页一页翻着读。在印刷技术十分发达的今天，这样“韦编三绝”的古老阅读方式，或许会把你累死。最关键的是你要找对方法，找到自己的“刚需”知识。有些书，完全可以是工具书，用着的时候查阅就可以了，关键是你要有一套办法，找到这样的书，知道它如何用。比如我手头的这本《中国方案：工业遗产保护更新的100个故事》。

工业遗产作为特殊的文化遗产具有重要的历史、文化、社会、经济价值，更事关实现“两碳”目标这一可持续发展大局。经过十余年的努力我国工业遗产保护更新水平已经位居世界前列，业已积累了具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与中国气派并具有新时代文化精神的工业遗产保护更新实践。

《中国方案》这本书遴选了100个我国工业遗产保护更新的代表性案例进行了详细介绍，讲述中国工业遗产保护更新的成就和经验，并归纳出我国工业遗产保护更新的四种方案——社区参与、城市更新、场景再造与文化创新。

这样的书，具有极强的资料性和工具性。当然，我这里之所以提到它，是因为我一说很多阳泉人都明白的原因——“阳泉记忆·1947”文化园的建设运营。作为一名观察中国社会和工业遗产的记者，我需要为“阳泉记忆·1947”文化园找到它的中国坐标。这样，我才能知道它究竟运营得怎么样、在全国是个什么水平。

经济学家吴敬琏的《直面大转型时代》、王德培的《复苏、计划与增长：重新理解中国经济》、人文财经观察家秦朔的《大视野》，这些经济学著作，能帮我们更快速、清晰地看到国际国内经济发展趋势，为我们判断一个企业、一个项目、一个行业、一项决策提供了宏观参考。这些书可以按照风吹哪页读哪页的方式阅读，在生活中碰到类似问题，根据目录按图索骥读对应章节，都是很不错的办法。

对于大多数人甚至企业家来说，本职工作和市场创业就是天大的事，阅读是次之又次之的事，没必要“既要……又要……”，也做不到“既要……又要……”。现在一些企业家热衷于做大学教授、经济学家，这是很不好的风向。做好企业就是企业家最大的成功。

作为一名企业家也好，一个政府也好，一定要有己的人才库、智囊团（古称幕僚）。这样才能事半功倍，在制度、政策的制定、决策方面起到应有的效果。

（四）

读书，其实还有很现实的原因，就是如何指导帮助我们认识自己、达到目标。我们可以叫它成功学、励志书、鸡汤文、人生指南，等等。这样的书，要不要读，如何读？

我的答案是，要读。人在社会上行走，一定要有三分俗气。

道理不多讲，还是讲几个例子吧。山西原副省长张平，去年曾经出版过一部叫做《换届》的长篇小说，我看很多政府部门的领导包括司机都在读，估计在座的也有人读过。这本小说我也认真读过。

小说讲的是省、市党委换届期间，临锦市遭受史上最强暴雨袭击，引发洪涝灾害。恰逢上级领导视察，抗洪防汛、疏浚清淤、守护大坝，不断考验着地方各级干部的判断、决策与执政能力。

小说直面现实，彰显正义公平，描写了有作为、敢担当的主人公杨鹏等干部群众与官僚主义、形式主义、浮夸作风和无担当、不作为等不正风气的尖锐斗争，揭示了新形势下的干群关系，表现出人民的殷切期待。

以上这些情节和内容当然重要，也会让我们想到当年襄汾溃坝、校舍改造等发生在山西的重大新闻、重要事件。但我更关注的是小说中“处理”人的方式。

书中每个人站在自己的角度，似乎都有自己的委屈，但最后还是受到相应的处罚，为什么？这就是庸常之恶。一座山的雪崩，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这部小说的深刻之处，就在于它提出一个问题：如何从制度上系统解决当下官场存在的问题，也让我们的公务员队伍从中汲取教训、深刻反思、引以为戒。

除了《换届》这样的官场小说，卡内基的《人性的弱点》、冯仑的《伟大是熬出来的》、冯唐的《成事心法》、明代洪应明的《菜根谭》等书籍，也可以读读。一本书能够得到大家的认可，在时间的长河中留存下来，必然有它的道理所在。

最后，用《大戴礼记·子张问入官》中的一段话做结尾吧，也算给自己一个台阶下。这段话为：“水至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清澈的流水中常常没有游鱼，对人对事过于苛察的人没有朋友。希望我能成为大家的朋友。谢谢大家。

（本文根据在2025年4月23日阳泉市政协、市侨联联合开展的“世界读书日”主题活动上的讲座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