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恋、人生与都市文学——关于小岸的小说创作
2024-03-12 19:1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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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有着强大的乡土文学传统。从赵树理、马烽等人为代表的“山药蛋派”文学以来,一大批具有强烈泥土气息的乡土作家作品走上中国文坛,以其特有的泥土芬芳和现实主义风格吸引征服了大量读者。在乡土文学异军突起之后,山西文学进入“后赵树理时代”。城市化进程的不断发展,考验着书写新时代、新特征的山西作家群。

十个指头不一般长,文学作品同样不曾例外。在乡土现实主义文学不断崛起的同时,都市文学一直是山西的短板。为了弥补这一短板,太原市文联主办的《都市》杂志明确地提出塑造都市文学的办刊思路,并通过召开座谈会等方式,倡导引领山西的都市文学创作。经过多年的创作构思,山西作家尤其是一些年轻作家创作出一系列品质上乘的都市小说。位于娘子关下的作家小岸就是山西都市文学的一个典型代表。小岸用十多年的精心创作,走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都市文学创作道路。

小岸出生于上世纪70年代,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居阳泉。曾发表中短篇小说三十余部,随笔散文百余篇。中篇小说《夏丽英》获第三届中国煤矿艺术节文学乌金奖提名。中篇小说《你是你,我是我》获赵树理文学中篇小说奖。中篇小说《半个夏天》获《山西文学》2009年度优秀作品奖,并获第六届全国煤矿文学乌金奖;中篇小说《卡》获《黄河》2009年度优秀小说奖。已出版小说集《桌上的咖啡已冷》(中国文史出版社2006年3月出版)、散文集《水和岸》(大众文艺出版社2009年5月出版)。聪慧勤奋的小岸用自己的创作实践证明,山西文学在继承弘扬历史悠久的乡土文学传统的同时,都市文学同样可以绽放出独特的璀璨光芒。在十多年的创作历程中,小岸逐步形成自己的叙事模式、语言风格,构建起属于自己的小说世界。

早期创作与叙事模式

2002年,小岸在《娘子关》杂志上发表小说处女作《浮沉》,从此一发不可收,走上了自己的小说创作道路。最初引起文学界和评论界关注的,当然是小岸的“招牌菜”——情感小说。小说关注的是“围城”内外都市男女的内心纠葛,尤其是青年女性的婚姻、恋爱生活。

关于小岸的小说,一直有两种声音相互交织存在,一种认为小说写出了都市男女的情感困惑,直击当代人的情感困境,有一种娓娓道来、描摹人生的刻骨之感,写得非常之棒;还有一种认为她的小说创作没有坚持正确的婚恋观,一直在“婚恋”的城堡里打转,模式化痕迹明显,格调不高。客观地说,两种说法都有各自的道理。这是小岸之所以为小岸的原因,也是小岸需要逐步迈出“瓶颈”的重要突破口。

2006年3月,小岸的中短篇小说集《桌上的咖啡已冷》在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小说集共收集了12篇小说。为了便于评述,我将此书包括的小说归类为她的前期创作;2006年以后的作品归类为近期创作。

在《桌上的咖啡已冷》这部小说集中,表现的是小岸一直在坚持创作的小说主题——婚恋。在短篇小说《桌上的咖啡已冷》中,是“我”与方艾、韩子青三者之间的情感纠葛;《到S城去》,是一个不知姓名的男子与阿雨、阿雪、秦晓晓之间的爱情纠缠;《熔》中则是徐小彬与小崔,以及“我”与唐非的爱情故事。在小岸的小说世界中,寄居都市的男女生活单调苍白,对生活中的激情邂逅充满期待。作品中主人公之间的激情碰撞、情感交流,或许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爱情,更多的是正常家庭生活外的小小点缀,就像描画在生日蛋糕奶油上那一小片灿烂的花。

小岸的小说,描写纯粹爱情的实际上比例并不高,似乎描写女性内心和欲望的作品更多一些。她甚至写过一些古代女子的故事,但读者从中基本看不到故事发生的具体朝代和背景。小岸不在乎这些,她在乎的是中国女性亘古如斯的内心困惑与情感挣扎。说到底,《月华如练》中的梁月儿,她的内心渴望与现代都市的红尘男女没有什么两样。小岸对现代人的爱情充满了怀疑,从一而终的忠诚爱情是小说中的稀有物种。这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小说的格调。欣喜的是,小岸在近期的创作中,意识到这个“不相信”产生的问题,调整思路,写出了《茉莉花开》《半个夏天》《唐娜姨妈》等小说,主人公追求爱情的努力,充满了理想主义,富有诗意和浪漫,人物塑造更趋鲜明,写得非常生动感人,激发起读者内心的温柔情愫。

小岸的小说结构,主要包括以下几种:一是故事套故事的连环方式,代表作品是《到S城去》,这种“一千零一夜”的叙事结构,小岸用的不是太多;二是平行结构,代表作品是《比邻天涯》和《卡》,在近期作品中用的较多,使得小说结构清晰,运用比较到位、成功;三是“一女N男”或者“一男N女”的爱情模式,前者如《月华如练》,后者如《到S城去》。在她前期的作品中,主要采取第三种方式。

在小说集《桌上的咖啡已冷》中的12篇小说中,小岸一直在围绕婚恋的叙事模式打转,建构自己的小说殿堂,情不自禁地陷入俗套,一个模式、一个故事,有程式化之嫌,感觉单调、重复。这样单篇看有意思,但如果结集成书,就显得过于单调、单薄,这也是小岸早期小说遭人诟病的重要原因。在叙述过程中。重复容易强化自己的风格,树立起自己的标签,容易被读者记住;但单调和重复也会让读者产生审美疲劳,感觉单调乏味、没有新意,失去对作家下一部作品的阅读期待。

忠诚于爱人,这是婚姻伦理、家庭生活的底线。但在小岸的小说创作中,为了叙事的方便或者受到自己习惯性思维的影响,这条底线经常被轻易打破,显得小说格调不是太高。很多人看小岸的小说认为仅是看一个(刺激的)“通俗故事”,而没有以此为源,生发出对生活、情感的升华。小说的“花”并非只是精彩、刺激的故事(当然故事也很重要),还应包括提升、照亮人类心灵的某些东西。而后者正是小岸早期作品中所缺乏的。

在小岸早期的创作中,《你是你,我是我》是其代表作,小岸也因此获得赵树理文学奖。这篇小说具备了小岸创作的几乎所有元素,既显示了作家的独特风格,又与其他“一路滑翔”的作品拉开了距离,写得很有节制。崔若姗面对孩子发烧电话的一次“逃离”,没有“完成两人一直跃跃欲试的那件事”,拯救了这篇小说。亲情的光芒、家庭的伦理照亮了崔若姗的人生,出自本能的爱的责任与对婚姻、人生的新的认识,使崔若姗“终于第一次为那个曾经短暂地,靠近过她生活的那人流出了眼泪”。曾经沧海难为水。那种认识清楚自己和对方后的理解,比泛泛的真心、真情更让人刻骨铭心。

在山西当代作家群中,小岸是一个十分注重作品结构的作家。因为在某种意义上说,结构是小说的线索,篇名是小说的眼睛。在结构的营造方面,小岸有着强烈的自觉意识。小说《流水人生》开头与结尾段落语言的“重复”,前后照应,形成回环之美。在其他小说中,同样如此。同样,她对小说的标题很有讲究,尤其在近期的创作中更是如此,标题不但富有张力,概括性强,而且容易被读者记住。如《半个夏天》《水仙花开》《你是你,我是我》《桌上的咖啡已冷》《比邻天涯》等,就是这方面的代表。

最好的小说结构,应该是多声部的复调叙事,时刻处于变换之中,让人看不清自己的出牌套路,感觉常读常新,充满悬念和期待。小岸敏锐地意识到这个问题,并在以后的创作中一直为此做着不懈的探索和努力,竭力拓展创作思路、挖掘创作资源,试图摆脱原有的魔咒。

语言风格与回望视角

不知道细心的读者意识到了没有,那就是小岸小说中经常会出现抒情和议论,而且叙述故事采用“倒叙”的方式,给人一种似水流年的感觉。

通过读小岸的20余篇小说(散文集《水与岸》中部分篇什也可以看做小说来读,但不在这篇文章讨论之列),笔者认为小岸的语言体现在以下方面:一是市井小民滚滚红尘中的当下语言,使得文字充满了当下感和烟火气息,清新上口;二是网络聊天般“没有遮拦”的语言,趣味天成。与山西作家群长期的乡土文学语言相比,小岸的小说语言具有更多小资色彩,显得前卫无拘,更符合时代潮流。

小岸最好的叙述语言是普通话,方言表达不是她的强项。如小说《半个夏天》:“电梯送走一拔人,又来一拔人,一会儿功夫上上下下,小莲的悲伤在电梯的升降中起起落落。”诗化的语言表述小莲的悲伤情绪,很有意蕴。还有一部分是网络聊天式的语言,如在《零点有约》中第2部分开头:“今天节目的中心是‘关于当下流行的姐弟恋’。这是钟梅若在一本时尚杂志里克隆过来的内容。当下流行,流行个鬼呢……”类似于“当下流行,流行个鬼呢”这样的句子,与现实生活浑然一体,衔接得不露痕迹,妙在自然。

小岸的特长在于写都市红尘中的男男女女,在这方面可谓驾轻就熟;但在书写农村方面,就显得捉襟见肘,似乎摸不清生活在农村的人们在干什么、想什么、说什么,行为、语言、心理的表达相对吃力一些,影响了评论界对她的评价(如2011年第9期《山西文学》段崇轩对山西短篇小说的评论,就对此提出质疑)。当然,后者在她创作中占据的比例很小。

习惯了小岸的都市语言,再看她的“乡土作品”,就感觉矫揉造作,失去本色。一些方言的应用,影响了读者对小说的理解,《梨花梦》就是一个生动的注脚。比如阳泉方言“沾”字的运用,我估计换到别的地方,读懂的人肯定不会太多。习惯了舞长枪的赵子龙,你让他使用关云长的青龙偃月刀,也实在太难为她了。笔者认为,小岸完全没有必要太对这方面的评论上心,田忌赛马,避重就轻,把自己叙述都市生活的特长、风格发扬光大,比盲目地进攻农村更为有益。网络时代的方言,在小说中该占据什么样的位置?在“后赵树理时代”(如果真有这么一个时代的话),文化水平相对较高的山西年轻作家应该用方块字更好地表达自己,而不能循环赵树理那一代作家的语言。

与已逝作家王小波一样,笔者很看重一个作家的师承,所谓“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取乎其下,则无所得矣”。小岸在与评论家王春林的一篇对话中曾说,她的创作直接或间接受到中国现当代一些女作家,如张爱玲、萧红、蒋韵、王安忆、陈染、林白等人的影响。但据笔者观察了解,影响小岸小说创作最大的当属张爱玲。

张爱玲的《倾城之恋》和《金锁记》是现代文学中的名篇。在《倾城之恋》结尾,这段抒情性的话太令人记忆深刻了:

香港的沦陷成全了她。但是在这不可理喻的世界里,谁知道什么是因,什么是果?谁知道呢,也许就因为要成全她,一个大城市倾覆了。成千上万的人死去,成千上万的人痛苦着,跟着是惊天动地的大改革……流苏并不觉得她在历史上的地位有什么微妙之点。她只是笑吟吟地站起身来,将蚊烟香盘踢到桌子底下去。传奇里的倾国倾城的人大抵如此。

到处都是传奇,可不见得有这么圆满的收场。胡琴咿咿呀呀拉着,在万盏灯火的夜晚,拉过来又拉过去,说不尽的苍凉的故事——不问也罢!

这段抒情兼夹杂议论的文字,让人感觉一唱三叹,意味深长。小岸很好地吸收了张爱玲小说中的抒情部分,融会到自己的小说创作中,形成了属于自己独特的小说气质和小说意蕴。与中国当代其他小说家相比,小岸叙事中的抒情部分堪称独步。这些小说中抒情式的念白,仿佛尘埃中开出的花,灿烂了小说。当小说写到这里的时候,我们看到小岸游刃有余的独立行走,那么欢快、舒展、自如。几乎在她的每部小说里,都有这样类似的抒情。一抒情,小说中的“诗”就飞扬起来了,让人感觉阅读是一种美的享受。在《你是你,我是我》、《半个夏天》的结尾部分,都有类似抒情,写得真是好!

还有一点值得提出的是,小岸小说中的回望视角。她可能无意识中受到张爱玲叙事笔调的影响,那就是时光倒流般的追忆方式。这让我们想起张爱玲小说《金锁记》的经典开头:三十年前的上海,一个有月亮的晚上……我们也许没赶上看见三十年前的月亮。年轻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老年人回忆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欢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圆,白;然而隔着三十年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带点凄凉。

这一段,三十年前的上海和有月亮的晚上不足为奇,奇在“隔着三十年的辛苦路往回看”,这个视角是怀旧的视角。从这个视角打量爱情和人生,当年的痛楚减弱了三分,而“光阴的故事”(罗大佑歌曲名)似乎多了七分。

比如小岸在小说《你是你,我是我》中这样写道:

回家的路上,崔若姗感到无限惆怅,罗芳要走了,一方面,她佩服他的勇敢和果断,另一方面,对自己这种从头到尾的生活产生了深深的困倦。她仿佛看到了十年,二十年以后的自己。还和现在一样,拎着包匆匆忙忙上班,坐在办公室喝茶,看报纸。下了班,坐车回家,烧菜煮饭。所不同的是,孩子大了,她却老了。

在《桌上的咖啡已冷》第八部分开头:“时间的河流一如既往地流淌着,寒来暑往,冬去春来,转眼已经过去了五年。这五年中,我换了三份工作,搬了两次家。每一次生活环境的改变,都会丢掉一些东西。到了最后,许多往事的痕迹渐渐抹平了。”

在《一个人的爱情》中:“很久以后,当叶青一个人独在异乡想念这个男人时,她意识到自己错失了那次机会。如果她主动一点,她很有可能就会抓住丁亦凡。但是过分的自尊和自恋都促使她在面对任何情感纠纷时,最先想到的不是争取,而是放弃。”采取的是回望的视角、抒情的角度。

在《流水人生》的开头第一段:“让我们把时间的转盘一直往回推,推回到很多、很多年前的那个夏天。”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小岸通过时光流逝、追忆往事的语调叙述故事,一是把当下的紧张状态适当消解,二是营造出一种地老天荒的感伤氛围。古人云:“诗可以怨。”作为文学艺术的小说,如汉代著名的《古诗十九首》描写的一般,时间的流逝是人类面对的永恒主题,这样的技术操作容易与大众达成一种情感共鸣。岁月无敌!

近期创作

从目前的小说创作来看,小岸是一个汲取多方营养的作家,也是一个时刻反思、尝试新的创作道路的作家。她拒绝一成不变、四平八稳的写作,尝试用各种素材和资源来建构自己的小说庙堂。

近年小岸的创作无论从技巧上还是思想格调上,都有了质的飞跃,向中外经典小说不断靠拢。《比邻天涯》《半个夏天》《水仙花开》《零点有约》《梦里见洛神》《车祸》《唐娜姨妈》等小说,视野更加开阔,结构更加完美,语言更加圆熟,境界更加提升,与2006年以前的作品不可同日而语。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小岸在作品中更加注重人物形象的塑造,小说人物的心理、行为栩栩如生地呈现在读者面前。

《比邻天涯》中讲述了现代人孤独的个人生活,是对都市邻里隔膜关系的反讽,是一个关于交流与倾诉的故事。在“熟悉的陌生人”的大环境下,两个同住一个小区的男女没有交流的机会,然而在遥远的天涯(崇明岛),却一见如故、成为知音,彼此怀念。朱文妮与田云飞的故事,映射的是现在都市男女枯寂的内心。

小岸是一个写得很杂的作家,在小说创作之外,兼创作一些类似《水与岸》中的虚构类散文,甚至还创作一些属于通俗小说的“鬼故事”。关于“鬼故事”,代表作品早期有《三十四路电车》,近期有《温城之恋》。《温城之恋》发表后,被《小说选刊》转载,甚至引起一些文学评论家的争鸣,似乎是关于纯文学与类型文学(穿越小说)的界限与融合。仁者见人、智者见智。但我个人认为,这仅仅是小岸创作过程中意外“玩耍”时在草地边捡到的一粒相对光滑的石子。这个小说更像是一次彩排、演练。她内心有更大的创作追求。当然,这也展示了她不同于其他作家的另一面。

《水仙花开》讲述的是农村单身女性水仙的生活。为了儿子的婚姻四处借钱,可谓不幸。但更为心酸的是她疲劳中把借来的两万块钱不小心烧成灰烬的结尾。生活的残酷无处不在。小岸没有把主人公的结局处理成一个“明亮的尾巴”,但这样处理更加凸显了生活的残酷。在没有人走的道路上杀出一条路来,或许就是小岸与众不同、别具匠心的地方。当然,如果只是这样,也未必是一部好的小说。在《水仙花开》中,我认为最为夺目的是泽兴的出现。泽兴与水仙的往事是这篇小说的“光”,一下子照亮、升华了这篇小说。就像张爱玲《金锁记》一样,曹七巧的与季泽的爱恨就是这篇小说的“光”,让我们对“戴着黄金的枷锁”的曹七巧有了恻隐、同情与理解,感受到人生的多样性和命运的扑朔迷离。

在不少人印象中,小岸是一个沉迷与婚外恋叙述中的作家,似乎更关注都市男女的情感纠葛。我个人认为不是这样的,如果把小岸近期发表的10多篇小说联系起来看,或许会改变你的看法。小说《半个夏天》,讲述了单纯如白纸的乡村女孩小莲,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走进市政府大楼开电梯,认识了这里的实习生彭思阳,然后产生情愫。但一切都没有开始就结束了,小莲的夏天只有半个。从表面上看,“它是一个情窦初开的故事”,事实上,作家“试图表达一种对立,两个阶级的对立。这种对立看上去是温文尔雅的,其实却是尖锐的,不可调和的。小莲和彭思阳永远都不可能走到一起”(《特殊的人和事不请自到》,载2010年第1期《山西文学》)。这个类似沈从文《边城》中翠翠的农村姑娘,面对城市未及展开就已结束的爱情故事背后,是社会阶层的矛盾和对立,读后令人伤感低徊,思绪万千。

《梦里见洛神》,作家在表达情感的同时,反映了对网络上“人肉搜索“、个人隐私的思考;而发表于20011年第9期《山西文学》上的小说《车祸》,更是写出了人的隐秘内心和生存的残酷,让人想起卡夫卡的《变形记》。《车祸》讲述的是人的“死”而复生,《变形记》是由人变成甲虫,但小说背后人被物化的现实生活却是最为坚硬的表达。小岸不惮于小说背后的沉重,而是“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鲁迅《纪念刘和珍君》),把千疮百孔的生活展现出来。“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张爱玲《天才梦》)。在揭示生活中的不完满和支离破碎的现实生活,包括爱情与婚姻方面,小岸可谓一针见血,不留一点温情。《水仙花开》如此,《车祸》更甚。

《唐娜姨妈的爱情》中的唐娜姨妈浪漫理想,有过失败的两次婚姻。她生活在自己的理想世界里,尊严而高贵。小岸从“我”一个孩子的角度叙述姨妈的故事,角度新奇、心思细腻,把这个故事叙述得非常浪漫而具有诗意。在这篇小说中,作家张扬的是一种理想的生活和爱情。虽然小岸写过不少情感(非爱情)小说,但像《唐娜姨妈的爱情》、《茉莉花开》这样对“爱情”充满理想主义的表达,并不多见。

《零点有约》(《山西文学》2010年第1期)无论从结构、故事还是格调方面来说,我认为是小岸迄今为止最为完美的作品。小说讲述了电台主持人钟梅若解救杀人犯韩国强的故事。小岸用饱含深情的笔触,步步为营,不断扩张,描写了钟梅若的内心困境和自我解脱。这是一个关于负罪感的小说,更是一个关于救赎与度化的小说。城市生活与深深矿井的对立,高楼大厦与郊区陋巷的对立,高贵灵魂与不负责任的对立,一切看似随意铺排,却又扣人心弦,张弛有度。值得一提的是,作家在行文开头“拒绝崇高”,通过种种表现,展示钟梅若的烦恼、庸常,仿佛她与生活在都市的所有未婚女子没有什么二致;但“拒绝崇高”的表象背后,其实质是为了凸显钟梅若内心人格的高贵。消解与构建的撕扯,庸常与高贵的转化,成就了这篇小说的不同寻常。

局限以及突破方式

比起小说集《桌上的咖啡已冷》中的作品,小岸近期的作品更成熟、大气,囊括的思想、境界更犀利深刻,创作格局有了明显突破,但并非完美无缺、无隙可击。问题主要存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个是如何从情感指向社会的问题。比如小说《卡》,是一个构思得很好的作品,从结构和语言上来说无可挑剔。但不足的是最后归结到小岸原来擅长的处理方式——婚外情上,而没有把前面银行职员、擦鞋阿姨等人的人生对应、升华开来。这样“避重就轻”的做法,写得肯定会顺溜一些,但把作家挑战自己的一次良好机会放弃(丧失)了。这篇小说,让我想起法国作家莫泊桑的《项链》。一个是一张银行卡,一个是一条项链。道具差不多,《卡》最后落脚点归结到情感上,而《项链》落脚点却在命运、人生上。这样来说,《卡》的结尾显然仓促了些,回到作家擅长的爱情故事上来,深广度受到一定局限。如果结尾不是指向爱情而是指向社会,或许是另一个天地。

《温城之恋》(《小说选刊》2011年第4期)老让我想起张爱玲的《倾城之恋》,整个语言和叙事都很相似,标题也是一字之差。小说中“早一步、晚一步”的句子简直就直接来自张作。这能从中看到一个成名作家对另一个作家的影响。在《温城之恋》中,小岸通过“穿越”处理,将历史与当下现实交融处理,拉长了时间跨度,扩大了叙事范围和空间,将都市与乡村相互转换,现实与历史穿越杂糅,鬼魅与人间碰撞对接,通俗文学与纯文学技法的交融处理,开辟出小说创作新的天地。《温城之恋》的“温”我认为可以有下几种表达:一是可以理解成“温情”的“温”。整个故事有点像《廊桥遗梦》,叙事很温婉。尤其文本最后的处理,很忧伤温暖。但我认为最好的理解还是生活的“温吞不惊”。迟岩的都市生活平淡乏味。按此思路可写出日常生活下的都市爱情,如因偶然事件的发生对主人公爱情观的影响,处理成张爱玲《倾城之恋》的那种写法。缓缓的、徐徐的、细细的叙述手法,平淡流年、地老天荒的那种。从小说开头来看,可以按照这个套路处理。但显然作家没有这样去处理,而把它处理成一个很通俗的故事,没有上升到更高层次,有点可惜。

《比邻天涯》是个很不错的故事,构思很好、主题也好,但感觉是叙述得太过于平淡,没有吸引读者读下去的张力。或许小岸写得太过于“含蓄”,没有对两个男女同住一个小区、隔楼相望做更多的提示。在“天涯”相见之前,如果有男女主人公在同一小区“擦肩而过”的故事做前提,这个故事或许会更加精彩。记得小岸在关于这篇小说的创作谈中曾经说过一个真实的故事,就是两个人在商场吵架,最后男的对女的说“你等着瞧”,一直尾随回家,最后两人发现竟然是楼上楼下的邻居。可惜这种“剑拔弩张”的刺激感,在《比邻天涯》中消失了。如果读者稍一疏忽忘掉“月亮湾××单元×号楼”这个细节,小说的张力会大打折扣。好的例子,一个是葛水平的《喊山》,一个是梁晓声的《回家》,前者让读者恨不得“哑巴也要说出话来”,让读者感觉“哑巴女子”时刻要开口说话,恨不得把放在嗓子眼的话替她喊出来;后者悬念迭起,让人紧张的喘不过气来。

相对于短篇小说,我更喜欢小岸的中篇多一些。因为中篇相对容量较大,只一个“婚恋”的核是支撑不起这样的大构架的,解决方式就是以此为依托,不断延伸故事。这种写作逻辑,无意间使小岸跳出原来的叙事框架,扩展了视角和维度。这样的作品,从客观上说,质量更上乘一些。基于这种逻辑,我对小岸的长篇小说《苏娅的青春》充满期待。因为这样长的挑战,对于她如何结构故事是个很大的挑战。如果跳过这个“槛”,必然会反过来影响中短篇创作的思维、逻辑方式方法,推动中短篇小说更是一个新台阶。

《苏娅的青春》已经贴在网络上,目前笔者还没有阅读,但允许我在未读之前对这部长篇小说做一番预测。我想这部长篇可能走中篇小说《流水人生》+《唐娜姨妈的爱情》的结构模式,或多或少会挖里面的一些素材。《流水人生》具有了一部长篇小说的几乎所有元素,章晓茵的父母、章晓茵的个人婚姻和爱情,甚至她夭折的孩子(可以与《唐娜姨妈》中“我”的故事衔接),都可以变形、延伸、回溯、生发开来,展开来就是两代人,甚至三代人的情感生活、命运人生。

小岸的小说创作中,一直没有出现过自己的“故乡”,但我个人认为这次小岸应该挖掘一下自己少年时代的一些故事资源。从她这几年创作中不断向父辈一代叙事延伸的角度来看,小岸应该朝这方面想了。创作资源需要不断挖掘。小岸曾说她受到当代作家蒋韵、王安忆的影响。但从目前的创作来看,好像影响不太明显。蒋韵的《我的内陆》、《隐秘盛开》,王安忆的《长恨歌》,都表现了作者对往事、故乡资源的挖掘倾向。两位作家在创作方面都有很大的野心,为一座城市、一代人立传的野心。如果小岸确实受到过王安忆的影响,那么,或许章晓茵就是第二个王琦瑶。

一个人和一座城市的关系是什么呢?小岸小说中的地方永远是语焉不详的一座“北方小城”,没有自己的城市坐标和城市特点。失去这样的精神、生活坐标,作家的写作没有了凭藉,感觉犹如逐水浮萍。很多作家通过写作,营造了属于自己的“纸上故乡”。贾平凹的清风镇棣花街、王安忆的上海弄堂、莫言的高密东北乡、苏童的香椿树街……一个作家需要虚构(构筑)故乡(城市)的能力和野心。之所以要在这里猜测小岸长篇小说《苏娅的青春》的内容,是我希望小岸能够有这种构建故乡、追怀往事的热情与信心,不断挖掘创作资源,为自己下一步的发展蓄积更大的实力和能量。

小岸这几年的创作,虽然在反映事物方面,围绕“都市男女情感”这个圆心开展叙事,叙事资源有很大的拓展,但我个人认为,她一直没有树立起自己的野心,为自己生活的地方和故乡“立传”的野心。这是她在以后的创作过程中需要警惕的。

最后,希望更多的文学评论人员和读者关注小岸的小说创作,能够给予客观、公正、应有的评价。当然,正如评论家谢有顺所言,如果自己的评论能够有效影响到周围一两个人甚至作家的创作,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2011年12月8日于晋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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